2003年4月,北京城因为“非典”陷入紧张,许多人第一次听到“吹哨人”一词。可在河南周口,王淑平早在十年前就吹响过另一记尖锐的哨音,只是那时大部分人没来得及听见。

1994年盛夏,周口防疫站的走廊闷得像蒸笼。王淑平刚把最后一份血液样本送进冷藏柜,一名衣衫凌乱的男子推门闯进。他连句客套都省,“抽血,快!”沙哑声里满是急躁。王淑平注意到对方手臂布满针孔,颜色深浅交错,几乎成了疙瘩。那一瞬,她脑子里闪过课本里关于血源性疾病的描述,汗意从背脊滑落。
体检流程刚说两句就被男人打断:“给多少钱?”得知国家标准只有三十元,他发出不屑冷笑,抱怨私人血站能多出一倍。短暂僵持后对方匆匆离去,走廊只剩消毒水味。王淑平站在原地,心底隐隐发凉:一个频繁卖血的人若真患上传染病,后果难以估量。

当晚,她没回家。灯关上又亮起,四百份近期血袋被重新编号,依次摆在显微镜旁。夜里闷热,药水味刺鼻,她不敢有一刻分神。天色发白时,数字定格在六十二——阳性。十五个百分点的感染率意味着危险已经潜入病房、产房,藏在每一支输液管里。
报告送上去第三天,站长丢下一句“别声张”,就把卷宗压进抽屉。理由简单:血源紧张,农村富余劳力多,风险“可控”。这番托词在王淑平耳里像钝刀子。她尝试再沟通,被一句“没证据别乱说”挡回。那天午后,走廊外的槐树蝉声刺耳,她突然意识到:要把哨声吹得更响,势必要离开周口。
1995年初春,她带着六十二份血样北上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。检测费七百元一份,合计四万多。这个数字足以拖垮一位县级医生。王淑平咬牙挑了部分血袋先测,积蓄一下见底。恰在此时,传染病学家曾毅路过实验室。王淑平上前,几乎是用连珠炮把情况讲完。曾毅只回了四个字:“马上复检。”
深夜的实验台灯光惨白,十三份样本再次呈现阳性。电话拨向卫生部,紧急指令下达:赴河南周口封停全部私人血站,并对献血者展开流调。消息传回周口,有人愤怒,有人恐慌。王淑平回到单位,却发现办公桌被挪进储物间,门口贴着“外来人员禁入”。同事的眼神里,多了戒备。
一场更隐蔽的寒流随之而来。医务系统内部有人指责她“抹黑形象”,地方甚至传出要“让她好看”的风声。丈夫受不了流言,递上离婚协议。有朋友劝她放手:“图啥?”王淑平只是摇头。她记得那些排队献血的农民,也记得产房里刚出生的婴儿。这些面孔让退路变得多余。

有意思的是,被波及的不仅是她。周口一位民办教师因透露艾滋感染情况被收走办学执照;湖南老中医曾泽勋听闻后,独自坐火车到河南乡村免费诊治。零散的微光彼此呼应,慢慢拼出一条阻断血液传播链的防线。
官方调查持续数月,非法血站被关停,成千上万的献血者接受筛查。河南“血祸”轰动全国,更促成了1998年《献血法》的细则完善。从公共卫生角度看,这场风波使血液管理进入强监管时代;从个人命运看,王淑平的职业生涯却戛然而止。1996年底,她被以“擅自泄密、造成不良影响”开除公职。

失去编制,她转去民营医院,再后来离开国内。2010年,王淑平抵达美国继续攻读流行病学。白天做实验,晚上翻阅资料,她坚持记录河南病例追踪数据。同行问她为何执着,她淡淡一句:“不能让统计表上只剩数字。”
2019年7月,王淑平因心脏病突发在纽约去世,未满六十岁。噩耗传回国内,朋友圈里第一次大规模出现“吹哨人”一词。一些当年获救的患者在网络留言,字数不多,却沉甸甸——“要不是她,我早就不在了。”“孩子能健康上学,全靠当年的筛查。”这些声音无法用奖章衡量,却昭示着另一种肯定。

回看公共卫生史,法律与制度常因个体呐喊而改变。王淑平被迫脱下白大褂,却拉响了一记足以改变政策的警报。她没能等到道歉,也没能见证全部受益人康复,但那道哨声仍在后辈的医护耳边回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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