VOL 3634
不久前，大米和小米的首位自闭症员工——28岁的李羽飞，与公司签订了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。
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，但对羽飞来说，无疑是一个意义非凡的里程碑。
羽飞是一名高功能自闭症人士，还需要长期服药控制癫痫。
聊起儿子时，羽飞爸爸语气平静而克制，却反复提及“幸运”二字，他说，羽飞能走到今天，完全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，内心充满感激。
从无法适应幼儿园生活、初中屡遭投诉，到考上大学、获得一等奖学金、再到最终融入职场，羽飞所走的每一步，都离不开家庭、学校和单位共同铺就的坚实基石。
口述 | 羽飞爸爸
从入职晕倒到无期限合同
说实话，羽飞能得到这份工作，并且坚持了6年，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，所以当他说签下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时，我简直不敢相信——这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！
我见过太多家长费心费力为谱系孩子找工作，却往往做不长久，孩子最终还是回到家里。因此，羽飞初入职场时，我根本没信心他能坚持下来。
我很清楚，如果他去的是普通单位，可能早就待不下去了。幸运的是，他遇到了一个好单位、一群善意的同事和领导，能够接纳他的特殊情况。即便如此，当意外来临时，我心里仍然没底。
“羽飞爸爸，你快来一下，羽飞在办公室突然晕倒了！”
那是2019年9月29日，羽飞入职的第六天，我接到公司电话的那一刻，心一下子就揪紧了。我是一名警察，自认经历过不少场面，但那一刻，我是真是又急又怕。
赶到公司时，羽飞已经醒了，人还很虚弱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同事们告诉我，羽飞癫痫发作时毫无征兆，就像开关一样，突然就晕倒了。
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，觉得给单位添了天大的麻烦。我向领导道歉：“真的特别不好意思，羽飞上学时从来没这样过。” 后来检查才知道，这是他高一脑膜瘤手术和伽马刀治疗后，病灶结疤引发的术后并发症。
大米后来也半开玩笑说：“我们千挑万选找第一个自闭症孩子参加工作，结果是个癫痫。”
那段时间，公司让羽飞先在家休养。我不敢告诉他可能会失去工作，但他自己却着急，每天都想回去上班。公司安排的远程任务，他也总是加班加点完成。用最朴素的方式，表达着对这份工作的珍惜。
我一边安抚羽飞，告诉他必须养好身体，否则回去再发病还得让大家照顾你。把利害关系给他讲清楚后，他听劝，踏实在家安心休养。另一边，我拿着医院的诊断证明，反复跟公司沟通，保证我们会按时吃药，控制病情。
最终，公司决定让他回来。这个决定，不仅保住了羽飞的工作，更保住了我们全家多年的希望。
如今，羽飞每天都要服药，我每月定期去医院取药，他的病情一直很稳定。我深知，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，羽飞能走到“上班”这一步有多不容易。
这份无固定期限合同，对我们来说更是意义重大。
北京有很多自闭症家长都很羡慕李羽飞能上班，但我知道，这条就业之路，我们陪着他磕磕绊绊走了二十多年。
“交警爸爸”的铺路
羽飞的成长之路，是从一次次被“拒绝”开始的。
他4岁时被确诊为高功能自闭症，上不了公立幼儿园，因为没有纪律观念，总是说走就走，老师管不住。
到了初中，真正的麻烦来了。一些调皮的同学会欺负羽飞，而羽飞一被招惹就情绪失控，大发脾气，导致全班都没法上课。很多家长找到学校投诉，要求他退学。
我成了老师办公室常客。那段时间，羽飞妈妈刚做完脑癌手术需要休养，家里全靠我一个人。我不得不从部队转业，从事交警工作后虽然忙碌，可我知道，这时候家长必须顶上去。
我利用每一次被约谈的机会，跟老师、校领导反复沟通，介绍自闭症的情况，虚心接受意见，配合学校工作。
后来我想了个办法，我跟班主任商量，让班上最负责的五个班干部，从周一到周五，每人一天，轮流陪着羽飞，别让同学欺负他。放学后，班干部把他交到我手里，就算完成任务。
这个方法奏效了，羽飞安稳度过了初中。三年里，我每天下午4点雷打不动地去接他，单位下午的会我基本不参加。
耽误的工作，我就晚上、周末加班补回来。不得不找同事替班时，我也会在节假日替他们值班，常年如此，同事们都很理解和支持我。
羽飞上的高中教学质量一般，正因为这样，他才有机会考上。我当时的目标很明确，不是要上好学校，而是要上适合他的学校。后来班上学生陆陆续续转学，只剩11个学生。我想这更好了，老师能分出更多精力关照孩子。
可命运又跟我们开了个玩笑。高一那年，羽飞开始频繁呕吐，起初我们以为是肠胃问题，结果查出是脑膜瘤，肿瘤已有鸡蛋大小。
开颅手术后，羽飞不得不休学一年，重新读高一。所幸老师很包容他，嘱咐同学们不要欺负羽飞，还经常关心他。羽飞也知道老师对他好，愿意听老师的话。
我当时想，这孩子能念完高中，我就谢天谢地了。没想到，他学习挺认真，顺利毕业了，还考上了首钢工学院。
但大学要住校，我又开始忐忑，他从未独立生活过，能行吗？会不会挂科毕不了业？
开学前，我又开始为他提前准备。我和学校保卫部门打了招呼，请他们关照。还特意穿着警服去学校看望羽飞，跟老师、同学聊天。
我没多说什么，但想大家都知道：“羽飞的爸爸是警察。”这是一种无形的保护。我还专门跟老师商量，把羽飞和几个性格好的孩子安排在一个宿舍。
令我惊喜的是，羽飞在大学里彻底开窍了。他学习特别自觉刻苦，不懂主动问老师。老师们都跟我说，这么多年很少见到这么主动的学生，所以成绩一直名列前茅，每年都拿奖学金。
这段住校经历，让他第一次体验了独立生活，也让他把上学这套模式刻在了脑子里，这为他日后上班打下了最重要的基础。
羽飞能稳定工作六年，离不开单位的包容，也离不开我们在家中的全力支持。我常说，孩子是家长的一面镜子，我们在家怎么教，他在外就会怎么做。
对他来说，上班，就像完成一份更复杂的“作业”。我这个父亲，就是他的“课后辅导员”。
我从小就教育他要懂得感恩和分享。家里有好吃的，比如新上市的荔枝、樱桃，我都会多准备一点，让他带去单位和同事们分享。
他虽不懂人情世故，却真诚待人，谁对他好，他都记在心里。他会把品相好的水果分给同事，把坏的、小的留给自己。
很多时候，讲道理他理解不了，我就抓住生活里的实例借机引导。有一次公司团建，大家点菜时，羽飞直接点了自己爱吃的大虾和肘子，还把照片发给了奶奶。
我看到后马上打电话给他：“你看，平时中午在单位一顿饭才15元，这两个菜就快200元了。你点这么贵的菜，以后谁还敢请你吃饭？”我问他花这么多钱会不会心疼，他听懂了，说“心疼”。
后来，我又让他自己花钱回请同事，并再次叮嘱：“要点一些大家都能吃的大众菜，这样人家才愿意再带你一起玩。”
为了随时掌握他的情况和动向，我们家形成了一套雷打不动的汇报制度。
每天早上，羽飞都会骑自行车到北太平庄地铁站，锁好车后一个电话：“上地铁了。”换乘时打第二个电话；到单位，再打第三个电话报平安。
下班亦是如此，扫到共享单车时打一个电话，告诉我们要去地铁站了；换乘时再一个，说该做饭了；下地铁准备骑车回家时也会告知……每一个节点，他都会简短汇报，像沿途的灯，让我们知道他在哪。
每个节点他会打两份电话——如果我忙接不了，就打给奶奶；奶奶没接到，就发信息给我。这份看似繁琐的沟通，既是对他安全的保障，也强化了他的规则意识。
同事们都说，羽飞对工作比较认真负责任。他不像有的谱系孩子，只做自己喜欢的事，而是会服从单位的安排。
他把上班当成了一份要完成的“作业”，把同事当成了关心他的“同学”。6年来，他越来越得心应手，他特别单纯，因为领导、同事对他都特别好，也正因为领导同事对他好，他对待每项任务都格外认真。
很多人问我培养羽飞有什么“秘诀”，回头看这些年，其实哪有什么秘诀，我当了20多年兵，信奉的就是责任和担当。孩子遇到了困难，家长不能退，必须顶在最前面，为他铺路架桥，为他遮风挡雨。
无论是家庭教育，还是帮他解决实际问题，都是父母应尽的责任。但外部环境同样重要，尤其是单位的领导、同事和理念文化特别重要。如果没有这些，家长做再多努力也无济于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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