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26岁的自闭症双胞胎大威和小威,最近都遇上了一点麻烦。
大威因为长了痔疮,偶尔会因便秘忍不住用手抓挠;小威则“染上”了摆弄纸巾的习惯,总把纸巾撕下来放进嘴里咬。
兄弟俩都在妈妈陈美蓉创办的快递驿站工作。
大威在驿站已经能独立完成快递入库,还会主动帮伙伴调整贴歪的面单。小威也有了进步,现在能跟着他的搭档小凯一起外出派件,甚至记得给小凯带瓶水。
这是大威和小威的日常:他们在工作中不断进步,可生活中那些不断冒出的小麻烦,又提醒着他们与常人不同的地方。
他们的妈妈陈美蓉,从俩人4岁确诊自闭症的时候开始,就开始了漫长的“自救”计划,但她觉得这场与时间的赛跑,她一直“慢了半拍”。
口述| 陈美蓉
整理| 林一
编辑| Jarvis
图| 受访者供图
一场追赶时间的赛跑
大威和小威出生于1999年,2003年,兄弟俩在福建泉州双双确诊自闭症。
当时的泉州连一家专业的自闭症康复机构都没有,陈美蓉只能自己找老师、买教具,请老师来家里给大小威做训练。
有了老师,但缺乏集体环境和社交氛围,没有外部支持,那就自己创造。
陈美蓉和几位自闭症孩子家长、老师于2004年创办了洛江区北斗星自闭症儿童培训中心。可那时,大小威已经错过了早期干预的黄金期。这是她第一次感到“慢了半拍”。

2005年,陈美蓉创办了一所融合幼儿班。起因是她发现,大小威虽然在学校不跟老师做操,却能在家里跟着录像带完整模仿。这个发现让她明白,孩子们不是不会学,而是需要更适合的环境。
但当幼儿园终于开张时,大小威已经6岁,到了上小学的年纪。她再一次“慢了半拍”。

大小威一直没有上过普校或特校,就在北斗星干预,并一天天长大。
随着大小威年龄逐渐增长,陈美蓉开始思考:父母走了之后孩子要怎么办?于是陈美蓉在他们15岁后开始尝试各种创业形式。
这是一场漫长的、不断试错的探索。
2014年,她创建了“星星梦想农庄”,一个大龄自闭症人士辅助性就业基地。孩子们可以种瓜果,学习劳动。但经营3年后,土地被资助方收回,项目被迫中止。
2017年,她又创建了“星儿手工坊”和“星福公益书屋”。大小威就在书屋工作,整理书架、做清洁,他们在那里度过了3年轻松自在的时光。
2020年,她筹办的“缘星聚咖啡吧”开张。十多位特殊需要的青年在就业辅导员的辅助下,制作咖啡、奶茶,售卖手工艺品。但经营状况始终不理想,主要依靠爱心人士的支持维持运转。

这些尝试让陈美蓉深刻意识到,要真正实现自闭症人士的就业,除了自己不断与时间赛跑,需要更包容的社区环境和可持续的商业模式。
工作能力越来越强
2021年,抱着试试看的心态,陈美蓉在社区开设了一家菜鸟驿站。
出乎意料的是,这种有固定流程、需要与人接触的快递工作,反而特别适合自闭症人士。如今,大小威和其他星青年们每天穿梭在社区里,用自己方式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。
这一开就是4年,孩子们也越来越熟悉这项工作。

最近,大威的工作有了新的突破。曾经因为识字量有限只能负责贴面单的他,如今已经能够熟练地处理同一批次的快递入库。
更让陈美蓉意外的是,看到新来的伙伴贴歪了面单时,他会主动走过去帮忙调整。这个细微的改变让陈美蓉眼眶发热——对于自闭症患者来说,这样的社交突破真的很难得。
“驿站20个孩子里,他的执行力最稳定,”陈美蓉说,“只要听到指令,大威会立即起身执行,从不在椅子上磨蹭。那些他能够完成的工作,总是做得又快又好。”

小威的情况也越来越好。下午两点半,小威和搭档小凯准备派送快递。出发前,小威会先去趟厕所,喝口水,然后从冰柜里拿出两瓶矿泉水——一瓶给自己,一瓶给小凯。
这个简单的动作,在半年前还是不可想象的。那时的小威只愿意接触父母和特教老师,对其他人总是充满戒备。改变是从小凯日复一日的坚持开始的。
这个胖乎乎的男孩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与小威相处,每天不厌其烦地找他说话,邀请他一起送快递。当察觉到小威情绪波动时,小凯会适时地拍拍他的肩膀,轻声说“安静”,这个简单的动作往往能让小威慢慢平静下来。

派送的路程很远,来回要两个小时。最初尝试过分批派送,但让小威返回驿站后再出发总会引发他的抗拒。
后来他们调整了方案:第二批快递由老师送到等候点。当听到这个安排时,小凯很自然地说:“你们送来,我们就继续派。”就这样,他们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工作节奏。
生活能力的退化
看着大小威在驿站里越来越能干,陈美蓉心里是高兴的。可高兴没多久,她就发现了一个让她揪心的事——两个孩子的情绪控制和生活自理能力,反而比以前退步了。
“15岁前他们可乖了,情绪很好,自己吃饭穿衣都没问题,就是不太爱说话,”陈美蓉说,“可到了15岁之后,大小威开始出现自伤行为。”
用了很多干预方法都不奏效,后来经过慢慢摸索,陈美蓉引导兄弟俩用拍肩来代替拍头,一年后他们渐渐学会了用更温和的方式表达情绪。偶尔生气时,最多就是拍拍胸、拍拍肩,已经很少伤害自己了。

但跨过情绪这道坎后,新的挑战又接踵而至。小威开始撕咬厕所里的卫生纸,大威因为长了痔疮,偶尔会因便秘忍不住用手抓挠。“以前都能自己上厕所,现在反倒要人盯着。”
在照料自闭症孩子的过程中,陈美蓉总结出一个重要经验:
自闭症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总会不断冒出新的问题,问题行为一定要早发现早干预。就像小威撕纸的行为,起初觉得无伤大雅就没在意,后来发现小威会把撕碎的纸屑往嘴里塞时,这个习惯已经很难纠正了。
现在她给自己立下规矩:只要发现不当行为超过三次,就必须立即干预。而要确认一个行为真的改掉了,至少要持续观察一个月。

大小威基本的自理能力都还在,穿衣洗澡这些都能自己做,但就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特别让人操心。比如洗脸时可能洗不干净眼角,这就需要她帮忙擦拭;上厕所时要防止小威撕纸、大威擦不干净;外出时要特别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……
说到外出,陈美蓉语气变得沉重起来。
大威有个习惯,虽然很多东西不吃,但只要有人给他食物,他一定会把包装拆开查看。“所以我一般不让他在外面吃东西,怕他控制不好。”更让人担心的是,大威看到没摆好的凳子就会冲过去整理,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常常让路人吓一跳。
而小威的问题则更让陈美蓉提心吊胆。夏天的时候,小威偶尔会无意识地触碰路人。每次出门前,陈美蓉都得反复叮嘱陪同的人看好他。

说到这些日常照料的点点滴滴,陈美蓉表示:“很多家长可能不愿意谈论这些,但我们必须直面这些问题。往往就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,最能反映出孩子们的真实状况。”
现实的困境
在菜鸟驿站初见成效后,陈美蓉并没有停下脚步,她反而更有了紧迫感。
去年9月,她在原有咖啡吧的基础上新增了一个便利店,让星青年们学习商品上架、货架整理等新技能。这是她探索“公益可持续运营”模式的最新尝试。
驿站的所有利润都用于孩子们,辅导员的工资则要靠咖啡吧和便利店的收入来维持。这个模式虽然初步成型,但运营压力依然很大。
陈美蓉坦言:“仅靠这些收入还远远不够,我们仍然需要政府扶持、社会捐款和志愿者支持。”

最让陈美蓉困扰的是网点拓展的难题。曾有一个合作机会,但因派件量超出孩子们的能力范围而不得不放弃。
“四年来的观察告诉我们,这些孩子很难完全独立工作。”陈美蓉说。
目前团队正在评估两个新网点:一个需要支付5万多的转让费,另一个虽然无需投资但缺乏自主经营权,这个选择让她进退两难。
往远了看,陈美蓉希望能建立一个能容纳10人的青年之家,彻底解决父母走后孩子怎么办的问题。
她曾看中一栋别墅,但600万的价格让她望而却步。现在,他们只能在简单的租房里为孩子们提供一个吃饭休息的场所。

从创办干预中心到融合幼儿园,再到创立各种庇护性、支持性就业机构,陈美蓉的目标一直很明确:让兄弟俩有更好的成长环境和社会融合条件。
虽然她担心的那个“终极问题”目前还是没有答案,但每当看到大威认真贴正面单、小威给小凯递水时,她又觉得,这场与时间的赛跑,或许还能再跑远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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